知道他昨晚又在淩晨出去，於是天沒亮就起床，帶著束百合在紅砂外等他，當被他懷疑而厭煩地問起怎麽知道他在這兒的時候，逢羽只告訴他——猜的。

問：“今天是阿姨六十歲的生日，你還記得嗎？”

他似乎是想了一下才明白她說的是誰，如今提起已逝的母親，竟然能是全然不在意的模樣，反倒讓她覺得是自己在多此一舉地矯情了，章諾拒人千裏地嗤聲笑了下：“人死了還過什麽生日？”

逢羽說：“該去的，還是要過去看看，不然阿姨會傷心。”

說著，眼睛盯著他下巴冒出青灰的胡茬，抿一抿嘴唇，再失落地看往別處。

想知道在紅砂的一晚都做了些什麽？是不是又有季麟希陪在身邊？

清晨空氣潮濕，白霧在一點點消散了，陽光穿透它們，讓他的頭發落上一層金橙色的光澤，他瞇了瞇眼，不習慣這樣過於明亮的光線，這會兒是白天到了，森林裏的夜行動物都回巢休憩，他不例外。

“你要不先回家洗漱一下吧，休息休息，我們晚點再過去也可以的。”逢羽說。

她這麽說的時候，一輛出租車停在路邊，章諾沒理會她的話，矮身鉆進車廂，她小跑到車子另一邊，也跟著坐了進去，他閉眼睛休息，逢羽向司機報出他公寓的地址，車子開始行駛。

早高峰期間，路上堵車了，暴脾氣的司機拍著方向盤鳴笛，逢羽扒著座椅湊過去，豎起食指放在唇邊“噓”了聲，示意他安靜。

車子進退不得，車廂裏湧動百合花的清香，他顯然是困極了，眼睛緊緊閉著，後腦靠在椅背上，臉龐微仰，側臉的線條暴漏得完全，他眉骨很明顯，鼻梁高挺，睫毛竟是又卷又翹的，薄唇曾熱情地吻過她，此時抿成一條沒有情緒的線，不怪他的冷淡了，光看這張臉，什麽都可以原諒，人和人天生就是不公平的，造物主對他有過多的青睞。

開門，進門，在逢羽準備進去的時候反手把門碰上，她鼻子差點受難，往後退了一步，卻是一點也不退縮的，直接在門鎖上按出正確的密碼，毫無障礙地走進去了，自然得就像進自己家一樣，章諾的外套才脫到一半，裏面是件黑色的高領毛衣，他把衣服遠遠扔到一旁，兩臂環在胸前直直地看著逢羽，問：“你到底想怎樣？”

逢羽很無辜地說：“我們待會兒要一起去看阿姨啊。”

“這和我有關嗎？”

“你怎麽可以這樣說？”

“出去。”

“我不！”

他一步步逼近，走過來的時候逢羽低下頭，帽檐遮擋住她的神情，只露出嫣紅的唇和小巧下頜。

攻擊力與防備力在他面前為零的一個小女人，倔脾氣地賴在他家中，她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，虎豹從不放過送上門來的獵物，不過這時候他累了，只想盡快躺在床上睡個好覺，所以只是說：“呆夠了就滾出去，不要打擾到我。”

逢羽抱著她的花端坐在沙發上，一副賴到底的模樣，他側眼看看她，走進臥室。

起得太早，沒一會兒逢羽也開始犯困了，橫躺在他的單人沙發上，睡得不省人事，聽到開門聲就迷迷糊糊醒了，他的眼神同樣是困倦的，人睡覺的時候是卸下了一切東西的，像一個不停運作的計算器終於歸零，沒有了各種覆雜的數字，竟也沒了章諾渾身是刺的影子，平和得像外面的暖陽，這讓她茫然地走近他。

“郁乘萊？”

看到她的小心翼翼和眼神裏的期待，他一點點清醒，歪著脖子，舌尖在後牙槽舔了舔，她越是這樣，他就越想傷害她。

冷冷笑了下:“死性不改。”

手捏在她肩膀上，不需要用多少力氣就能把她丟出門，像丟掉一只廢棄的物品那樣，逢羽楞楞地站在門外，緊接著，門又被打開了，她驚喜地看過去，章諾把那束花扔給她，隨後再次摔上門，巨大的聲響震得她閉了閉眼。

章小高是是個無業游民，不過他美名其曰為自由職業，曾經也有過正經的工作，沒堅持多久就作罷了，不喜歡被束縛，對錢這種東西也沒打算，沒了就出去賺，賺到了就到處玩樂，花完了就再出去賺，還好他年輕力壯，長得也高大帥氣，找到一些短工來做也挺輕松。

來學校找逢羽，深冬了，還是不肯加衣服，凍得牙齒打架還要舔一支草莓味的冰淇淋，跟逢羽講述他的人生經歷，做過幼兒園臨時的看護老師，還在夜場當過保鏢，端咖啡洗盤子發傳單什麽的也都做過，甚至還穿著玩偶服在餐廳門口招攬客人，當然，這些活計只有在他沒錢的時候才去做，他說：“金錢誠可貴，自由價更高。”

一定是射手座。

逢羽問他：“你這樣，父母不擔心嗎？”

章小高摸摸後腦勺，說：“不知道呢，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沒了。”

“噢。”逢羽眼神一下子放得柔軟起來，看著他，像在看一只可憐的無家可歸的小狗，摸摸他紮手的寸頭，溫柔地說：“辛苦了。”

章小高趁機賣慘：“根本不知道有爸媽照顧是什麽滋味，長這麽大沒人疼，連頓像樣的家常菜都沒吃過。”

不能再聽他講下去了，愛心馬上要泛濫成災，帶著章小高去逛超市，買了些魚肉果蔬，準備親手給他做頓好吃的。

睡夢中被劈裏啪啦的噪音吵醒，章諾煩躁地坐起來，又聞到滿屋子四溢的米香，掀開被子，光腳出去，章小高坐在地板上擺弄他的游戲機，看到主人一臉惱怒地出現就嚇得呆住了，香蕉塞在嘴裏忘了嚼。開放式的廚房，逢羽頭發高高挽起來，圍著圍裙，手裏還抄著一把鏟子，她熱情招呼：“哎呀你醒了？一起吃吧！”

天花板飄滿了油煙，他被嗆得咳嗽幾聲，朝廚房怒吼：“不會開油煙機啊！”

逢羽手忙腳亂：“哦哦！”

此時她的飯菜也都做好了，一條燒焦的魚，番茄雞蛋裏頭雞蛋被炒糊了，米飯夾生，她不好意思了，又把盤子收走，解開圍裙：“要不我們出去吃吧。”

在附近快餐店隨便吃了點東西，最近一部很有口碑的新電影正在熱映，章小高訂了票，章諾開著車，章小高不停抖機靈，逢羽拍著他的肩膀笑得花枝亂顫，他只充當了司機的作用，對後座兩人的談話全然不介入，偶爾眼睛從後視鏡裏瞥一眼那兩人，被笑聲吵得不耐煩了，嫌惡地降下車窗子透透氣。

電影院裏，冗長的電影開場放映出字幕，逢羽出去買飲料。章小高點名要可樂，她問章諾要什麽，無聊的開場字幕都比她好看，他盯著前方，看也不看她說，隨便。

臨近聖誕節，影院外早早擺放出了聖誕樹，花花綠綠的彩燈也掛了起來，逢羽先去衛生間補了個妝，果漿的顏色一點點塗在唇上，在喜歡的人面前，當然要隨時準備最好的狀態，她抓了抓頭發，左右看一看，又對著鏡子微笑一下，然後才出去。

站在飲料櫃前，給章小高取了瓶可樂，該給章諾選哪個呢？

她的手指一下下點著玻璃，犯起了選擇困難癥，光亮的玻璃上反照出有男人的身影站在她的身後，含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：“好難決定，對不對？”

心臟像是驟停了下，逢羽迅速轉過身，所見的卻是一張陌生的臉，同樣溫柔好聽的聲音，不是說給她的，一旁是他嬌俏的女友，兩人看到她這麽大的反應，莫名其妙地相互看看，逢羽隨便取了聽飲料匆匆離開。

漆黑的影院內，巨大的屏幕忽明忽暗，演員們動情地念著臺詞，深紅色的一排排座位上，所有人都只有一個黑色的身形，還是很輕易地在人群中找到他，走過去，兩人正在講話，沒註意到她已經回來了。

章小高吊兒郎當地樣子在章諾面前總會有所收斂，他雖畏懼章諾，其實還是打心眼兒對他好的，所以他忍不住試探地說：“哥，你現在還跟季麟希在一起嗎？她挺好的，但我覺得逢羽更適合你呢。”

電影正式開場，她仍拿著飲料站在一旁，在黑暗裏，緊張地註視著他的神情，等到的是他無所謂地開口道：“可是，對她沒感覺。”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